原文
惟始元六年,有诏书使丞相、御史与所举贤良、文学语。问民间所疾苦。
文学对曰:“窃闻治人之道,防淫佚之原,广道德之端,抑末利而开仁义,毋示以利,然后教化可兴,而风俗可移也。今郡国有盐、铁、酒榷,均输,与民争利。散敦厚之朴,成贪鄙之化。是以百姓就本者寡,趋末者众。夫文繁则质衰,末盛则质亏。末修则民淫,本修则民悫。民悫则财用足,民侈则饥寒生。愿罢盐、铁、酒榷、均输,所以进本退末,广利农业,便也。”
大夫曰:“匈奴背叛不臣,数为寇暴于边鄙,备之则劳中国之士,不备则侵盗不止。先帝哀边人之久患,苦为虏所系获也,故修障塞。饬烽燧,屯戍以备之。边用度不足,故兴盐、铁,设酒榷,置均输,蕃货长财,以佐助边费。今议者欲罢之,内空府库之藏,外乏执备之用,使备塞乘城之士饥寒于边,将何以赡之?罢之,不便也。”
文学曰:“孔子曰:‘有国有家者,不患贫而患不均,不患寡而患不安。’故天子不言多少,诸侯不言利害,大夫不言得丧。畜仁义以风之,广德行以怀之。是以近者亲附而远者悦服。故善克者不战,善战者不师,善师者不阵。修之于庙堂,而折冲还师。王者行仁政,无敌于天下,恶用费哉?”
大夫曰:“匈奴桀黠,擅恣入塞,犯厉中国,杀伐郡、县、朔方都尉,甚悖逆不轨,宜诛讨之日久矣。陛下垂大惠,哀元元之未赡,不忍暴士大夫于原野;纵难被坚执锐,有北面复匈奴之志,又欲罢盐、铁、均输,扰边用,损武略,无忧边之心,于其义未便也。”
文学曰:“古者,贵以德而贱用兵。孔子曰:‘远人不服,则修文德以来之。既来之,则安之。’今废道德而任兵革,兴师而伐之,屯戍而备之,暴兵露师,以支久长,转输粮食无已,使边境之士饥寒于外,百姓劳苦于内。立盐、铁,始张利官以给之,非长策也。故以罢之为便也。”
大夫曰:“古之立国家者,开本末之途,通有无之用,市朝以一其求,致士民,聚万货,农商工师各得所欲,交易而退。易曰:‘通其变,使民不倦。’故工不出,则农用乏;商不出,则宝货绝。农用乏,则谷不殖;宝货绝,则财用匮。故盐、铁、均输,所以通委财而调缓急。罢之,不便也。”
文学曰:“夫导民以德则民归厚;示民以利,则民俗薄。俗薄则背义而趋利,趋利则百姓交于道而接于市。老子曰:‘贫国若有馀。’非多财也,嗜欲众而民躁也。是以王者崇本退末,以礼义防民欲,实菽粟货财。市,商不通无用之物,工不作无用之器。故商所以通郁滞,工所以备器械,非治国之本务也。”
大夫曰:“管子云:‘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,器械不备也。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,商工不备也。’陇、蜀之丹漆旄羽,荆、扬之皮革骨象,江南之楠梓竹箭,燕、齐之鱼盐旃裘,兖、豫之漆丝絺紵,养生送终之具也,待商而通,待工而成。故圣人作为舟楫之用,以通川谷,服牛驾马,以达陵陆;致远穷深,所以交庶物而便百姓。是以先帝建铁官以赡农用,开均输以足民财;盐、铁、均输,万民所戴仰而取给者,罢之,不便也。”
文学曰:“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,工商盛而本业荒也;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,不务民用而淫巧众也。故川源不能实漏卮,山海不能赡溪壑。是以盘庚萃居,舜藏黄金,高帝禁商贾不得仕宦,所以遏贪鄙之俗,而醇至诚之风也。排困市井,防塞利门,而民犹为非也,况上之为利乎?传曰:‘诸侯好利则大夫鄙,大夫鄙则士贪,士贪则庶人盗。’是开利孔为民罪梯也。”
大夫曰:“往者,郡国诸侯各以其方物贡输,往来烦杂,物多苦恶,或不偿其费。故郡国置输官以相给运,而便远方之贡,故曰均输。开委府于京师,以笼货物。贱即买,贵则卖。是以县官不失实,商贾无所贸利,故曰平准。平准则民不失职,均输则民齐劳逸。故平准、均输,所以平万物而便百姓,非开利孔而为民罪梯者也。”
文学曰:“古者之赋税于民也,因其所工,不求所拙。农人纳其获,女工效其功。今释其所有,责其所无。百姓贱卖货物,以便上求。间者,郡国或令民作布絮,吏恣留难,与之为市。吏之所入,非独齐、阿之缣,蜀、汉之布也,亦民间之所为耳。行奸卖平,农民重苦,女工再税,未见输之均也。县官猥发,阖门擅市,则万物并收。万物并收,则物腾跃。腾跃,则商贾侔利。自市,则吏容奸。豪吏富商积货储物以待其急,轻贾奸吏收贱以取贵,未见准之平也。盖古之均输,所以齐劳逸而便贡输,非以为利而贾万物也。”
翻译
始元六年,汉昭帝发出诏书,让丞相、御史大夫和各地推选的贤良、文学讨论,询问民间疾苦。
文学说:我们听说治理人民的原则,是抑制产生放纵享乐的根源,发扬人性中的道德因素,抑制商人的利益,以仁义进行教化,不要引导他们追求财利,这样,古代帝王的教化才能复兴,当今的风俗才能改变。现在,全国各地都在推行盐铁官营、酒类专卖和均输法,与民争利。破坏了朴实厚重的本质,形成了贪婪卑劣的风气。因此,老百姓务农的少了,热衷于工商业的多了。外表太华丽,本质就衰败;工商业兴盛,农业就衰落。工商业发展,老百姓就奢侈,农业发展,老百姓就诚朴。老百姓诚朴,财用就富足,老百姓奢侈,饥寒就产生。希望废除盐铁官营、酒类专卖和均输法,以便促进农业,限制工商业,有利于发展农业,这才妥当。
大夫说:匈奴背叛不服,屡次侵扰边境。防备它,就会使中原士兵很劳苦;不防备,他们又进犯不止。先帝怜悯边境人民长期遭受祸害,苦于被匈奴虏掠,所以在边境建造城堡要塞,修整烽火台,屯田驻军来防御敌人。因为边防费用不足,所以才实行盐、铁官营、酒类专卖和均输法,增加国家的财政收入,以补充边防经费。现在你们想要废除它,对内则使国库空虚,对外则使边防费用缺乏,让守卫在边疆的战士挨冻受饿,国家用什么去供给他们呢?废除这些政策是很不妥当的。
文学说:孔子说:“诸侯和大夫,不必担心土地少,而应担心分配不平均;不必担心财产贫乏,而应担心不安分守己。”所以天子不谈论财富的多和少,诸侯不谈论利和害,大夫不谈论得和失。他们都积蓄仁义去教化民众,推广仁德去安抚百姓。因此,近处的人都亲近归顺他们,远处的人也对他们心悦诚服。所以,善于克敌制胜的人不必去打仗,善于打仗的人不必出动军队,善于统帅军队的人不必排列阵式。只要在朝廷上修明政治,就可以使敌人不战而退。圣明的君主施行了仁政,就可以无敌于天下,何必要什么费用呢?
大夫说:匈奴凶悍狡猾,骄横放肆,侵入长城内地,侵犯中原,杀害我朔方等郡县的官吏,叛逆作乱,图谋不轨,早就该出兵去讨伐了。皇帝大施恩惠,既怜惜百姓生活不富足,又不忍心将士们征战于荒野之中。你们这些人既然很难有身披铠甲、手执武器到北方去抗击匈奴的志气,却又想废除盐铁官营和均输法,破坏边防军费的供应,损害国家的战备计划,毫无忧虑边境安危之心,这在道理上是很不妥当的。
文学说:古时候崇尚以德服人而鄙视武力征服。孔子说:“远方的人不肯归服,就修治礼乐德政招他们来。已经来了,就使他们安心住下。”现在废弃道德而任用武力,出兵去攻打他们,屯田驻军来防备他们,长期陈兵于外,无休无止地转辗运输粮食,使边境的将士在外挨饿受冻,百姓在国内劳苦备战。实行盐铁官营,设置掌管财利的官吏来供给边防费用,这决不是长久之计。所以,还是把这些废除为好。
大夫说:古代建立国家的人,开辟发展农业和工商业的途径,沟通物资有无。通过市场统一解决各方面的需求,招来四方百姓,聚集各种货物,使农民、商人,工匠都能在这里得到各自所需的东西,互相交换之后便各自回去。《易经》上说:“交流产品,互通有无,这样就可以使老百姓努力生产。”因此,手工业不发展,农具就缺乏;商业不发展,物资就不能流通。农具缺乏,粮食就不能增产;物资不流通,政府财政就困难。所以实行盐铁官营和均输法,正是为了流通积压的货物,供给急切的需要,废除它,是不行的。
文学说:用仁德教导百姓,百姓就会变得敦厚;用财利引诱百姓,风俗就会变得鄙薄,风俗鄙薄,百姓就违背仁义而追求财利,追求财利,百姓就奔走往来于道路上和集市中。《老子》上说:“贫穷的国家似乎有多余的财富。”其实并非如此,而是百姓欲望太多,急于求利的缘故。因此,高明的执政者重视农业,抑制工商业,用礼义来防止百姓的贪欲,以充实粮食和货财。在集市上,商人不贩卖无用的货物,工匠不生产无用的器具。所以,商业只是用来流通积压的货物,手工业只是生产各种用具,它们都不是治理国家的根本事业。
大夫说:《管子》上说:“国家有肥沃富饶的土地,而百姓还吃不饱,是由于生产工具不完善;有山林大海出产的各种物品,而百姓仍然经济不富裕,是由于工商业不发达。”陇、蜀两郡的朱砂、大漆、牦牛尾和鸟羽,荆、扬两州的皮革、兽骨和象牙,江南的楠木、梓木和毛竹、箭竹,燕、齐两地的鱼、盐、毡子和皮袄,兖州、豫州出产的漆、丝、葛布和麻布,都是人们养生送死的必需品。这些东西,都是要靠商业来流通,靠工匠来制作。所以,圣人制造船、桨,通行于江河峡谷,驾御牛马,通行于山陵内陆;甚至到达边远地区,深入穷乡僻壤,为的是流通各种货物,便利百姓。所以,武帝设置铁官,以供应农业需要的用具,实行均输,使百姓富裕;盐铁、均输政策是全国人民所拥戴并赖以取得生活必需品的,废除它,是不行的。
文学说:国家有肥沃富饶的土地,而百姓还吃不饱,是由于工商业兴盛而农业荒废的缘故;有山林大海出产的各种财货,而百姓仍然不富裕,是由于不努力生产人们的必需品,而制作了过多的奢侈品的缘故。所以,大河的水也装不满漏的酒器,山林大海所产的丰富财货也填不满深沟峡谷。因此,盘庚住茅屋,舜藏起黄金,高帝禁止商人做官,为的是遏止贪鄙的习俗,培养人们诚朴的风气。抑制商人,堵塞求利的门路,尚且还有人为非作歹,更何况朝廷带头牟利呢?《公羊传》上说:“诸侯好利,大夫就卑鄙;大夫卑鄙,士就贪财;士贪财,老百姓就要偷盗。”这就是打开了求利的门路,给人们提供了犯罪的阶梯。
大夫说:过去各地诸侯,把本地特产作为贡物运到京城,往来既麻烦又困难,货物大多数很粗劣,有的东西的价值还不够抵偿它的运费。因此,在各郡国设置均输官,来帮助运输,便利于远方交纳贡物,所以叫做均输。在京城设立仓库,用来收购和贮存货物,物价贱时就买进,物价贵时就卖出。因此,政府手里掌握着实物,商人不能牟取暴利,所以叫做平准。实行平准,百姓就能各安其业;实行均输,百姓的劳逸就均衡得当。所以,平准、均输是为了平抑物价而方便百姓,决不是打开牟利的门路而成为人们犯罪的阶梯。
文学说:古时向百姓征税,是征收他们的特产,不强求其不能生产的东西,所以农民交纳农产品,妇女交纳纺织品。现在,放弃他们生产的东西,而索取他们不能生产的东西。百姓只好贱价卖出自己的产品,换回政府所要征收的东西,以满足其需求,近来,有的地方命令百姓生产布絮,官吏任意刁难,强行收购。官吏所征收的,不仅是齐、阿的细绢,蜀、汉的麻布,而且也有民间所生产的其他物品。他们采用欺诈手段,低价收购,使农民加倍受苦,妇女再次纳税,看不到所谓均输均在哪里。官府乱发号令,关闭城门,垄断市场,什么东西都收购。什么东西都收购,物价就飞涨。物价飞涨,商人就能牟取暴利。官吏自己经商,就会和奸商勾结,豪吏、富商乘机囤积居奇,等到市场上缺货时就高价出害。这些奸商污吏,低价购进以高价出售,看不到所谓平准平在哪里。古代的均输是用来调节劳逸,便利贡物的运输,并不是为获取暴利而收购一切货物。
文中的大夫,就是桑弘羊。
出处
《盐铁论》,桑弘羊(公元前155年~80年),西汉时期政治家,汉武帝的顾命大臣之一,出身富商家庭,十三岁时以精于心算入侍宫中,历任侍中、大农丞、治粟都尉、大司农等职,最高官至御史大夫。
本书的作者并非是桑弘羊,它是由桓宽所撰写,内容整理自著名的西汉“盐铁会议”,除开其本身的政治目的,这次会议的主要是讨论国家政治经济政策,其参与者,一方是代表官方财政的桑弘羊,另一方是代表地方势力的贤良文学。
解读
之所以今天篇幅这么长,是因为《盐铁论》是一本极其特殊的书,桑弘羊也是中国古代极其罕见的人才。
说这本书特殊,是因为它基本上如实、中立地记载了一场中国古代的政治经济大辩论,它同时记录了两种针锋相对的思想,且并未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,这非常难得。所以,我很难节选其中的一小段,只能展现它的全貌。
说桑弘羊罕见,是因为他可以称得上是中国古代极其少有的经济学家,他所打造的财政体系,为汉武帝的文治武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,且晋、魏、隋、唐以来,皆沿而用之,甚至到今天,我们都能看到他的影子。所以,他又非常值得一讲,不能偷懒。
从周代到秦汉,中华民族一直饱受匈奴的侵扰,即使是秦始皇,也只能修建长城以防守。始皇死后,天下分崩,匈奴遂又乘隙而入,再度为中国之大患。
汉朝初期,经济崩溃,财政穷困,更是没有余力讨伐,甚至刘邦在抗击匈奴大军时,被围困了七天七夜,靠贿赂才解围逃出,并不得不采取和亲政策,接着每年进献财货以贿赂上层、开放下层民众自由通商。
后来经过文景之治,经过长达数代的休养生息,国民经济早已复苏,而国家财政也已相当充裕。《汉书》记载,“至武帝之初,七十年间国家无事,非遇水旱,则民人给家足。都鄙廪庾尽满,而府库余财,京师之钱累百钜万,贯巧而不可校,太仓之粟陈陈相因,充溢露积于外,腐败不可食。”
到此时,汉武帝下定决心讨伐匈奴,花15年打掉了匈奴,大小冲突不可胜数,主要战役不下9次之多。打完匈奴,休战7年,再度发兵讨平南越,平定西南夷,恢复秦代的版图。
我们清楚汉武帝的军事成就,但很少看到这些军事成就背后的经济支撑。无论古代还是现代,战争的成本都无比高昂,俗话说,打仗,打的就是钱粮。
连孙子都提醒过:“凡用兵之法,驰车千驷,革车千乘,带甲十万,千里馈粮。则内外之费,宾客之用,胶漆之材,车甲之奉,日费千金,然后十万之师举矣。”
其实,在汉武帝打匈奴打到第10年的时候,国家财政就已经濒临崩溃,史记记载:“于是大农陈藏钱经秏,赋税既竭,犹不足以奉战士”,期间部队还出现过断粮的情况,以至于汉武帝为了搞钱打仗,不惜饮鸩止渴,下令百姓可以通过花钱买爵、花钱赎罪。
而之所以汉武帝能够连年征战,成功实施他的战略构想,就是因为背后有一整套的财政政策作为支持,而从《盐铁论》中,我们可以一窥其模样。
桑弘羊在武帝末年,官至御史大夫,可以称得上是汉朝经济建设的总设计师,当时比较重要的经济政策有:
- 统一货币:国家铸币,废除一切旧钱,由国家统一铸造货币;
- 盐铁酒专卖:国营生产,食盐、铁器、酒类,一律由官府统一销售,禁止私卖、私铸、私酿;
- 均输:国营贸易,将各地税收就地转化为当地特色产品,并运往缺乏该物资的区域销售;
- 平准:国营金融,为避免均输政策抬高物价,在物价下跌时买入,物价上涨时卖出,稳定物价;
- 算缗:财产税,定期向商人、手工业者、高利贷者征收存量财产税,大约在3%~6%,隐匿财产者没收全部财产,并罚戍边一年;
- 告缗:财产税配套政策,对隐匿财产者,鼓励知情者告密,奖励没收财产的一半;
结果就是,桑弘羊的财政政策让汉武帝相当满意,大幅提升了国家财政收入,支撑了汉武帝的雄才大略,创造了中国如今的广袤版图,但有利就有弊,它也同样也造成了很多社会问题:
- 其一,就是盐铁酒专卖,被指责与“民”争利,造成了极大的社会负担;
- 其二,就是均输平准,被指责吸“民”之血,官商勾结,低吸高抛;
- 其三,就是算缗告缗,首先“富豪皆争匿财”,接着“中家以上大抵皆遇告”,然后“于是商贾中家以上大率破”,最后“民偷甘食好衣,不事畜藏之产业”;
在武帝已崩,昭帝继位后,桑弘羊与各地举荐的贤良文学(基层举荐的人民代表)进行的这次大辩论中,我们可以通过贤良文学的视角,强烈感受到人民希望从穷兵黩武转向休养生息的愿望。
但是,也能从中看出当时的儒家之迂腐,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“只要行仁义,人民便会归附”、“只要行仁政,就能无敌于天下”、“只要遏止欲望,就能够天下安宁”,把圣人的话当做教条,二极管思维严重,缺乏前后连贯的逻辑,完全不考虑实际情况。
这让我联想到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中,梁惠王评价孟子的话:“迂远而阔于事情”,其意思是“脱离实际、远离现实,且不切合实情”,用这句话来评价这些贤良文学简直再合适也不过了。
故事讲完了,聊了这么多,我其实真正想和你聊的,是世界的复杂性。
汉武帝对么?对,也不对,他创造了千秋的功业,成就了自己的雄才大略,但他用尽了前朝文景之治积累的资源,吸干了那个时代的人民。
桑弘羊对么?对,也不对,他以天才般的财政政策,已经尽可能减少了对人民的负担,但由于上层汉武帝的压力和下层官员的贪腐,仍旧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。
贤良文学对么?对,也不对,他们的确指出了这些社会问题,但由于没有实操经验,视野太过于局限,想法太过于天真,提出的解决方案太过于愚蠢。
此时此刻,恰如彼时彼刻,在前所未有的复杂性面前,我想,我们需要抱有敬畏之心。
对与错,好与坏,并不是截然分开的两个端点,而是相互交融的一个迷团。
本次会议次年9月,桑弘羊因与霍光政见发生分歧,被卷入燕王刘旦和上官桀父子的谋反事件,牵连被杀。
在桑弘羊死后,汉朝政府的经济政策事实上并没有改变,仅解除了酒专卖,盐铁官卖制度照样施行,均输平准制度也继续存在,甚至桑弘羊生前提议在轮台屯田的政策,也在他死后由他的政敌霍光付诸实现。
直到今天,我们都能在经济政策中看到桑弘羊的影子。
总结
面对复杂,保持谦卑。
扩展阅读
高祖之后,史家誉为文景之治,其实,文、景二帝乃守旧之君,无能之辈,所谓“萧规曹随”,没有什么可称道的。倒是汉武帝雄才大略,开拓刘邦的业绩,晚年自知奢侈、黩武、方士之弊,下了罪己诏,不失为鼎盛之世。
毛泽东
儒者以六艺为法,六艺经传以千万数,累世不能通其学,当年不能究其礼,故曰博而寡要,劳而少功。
《论六家要旨》司马谈
孟轲,邹人也。受业子思之门人。道既通,游事齐宣王,宣王不能用。适梁,梁惠王不果所言,则见以为迂远而阔於事情。当是之时,秦用商君,富国彊兵;楚、魏用吴起,战胜弱敌;齐威王、宣王用孙子、田忌之徒,而诸侯东面朝齐。天下方务於合从连衡,以攻伐为贤,而孟轲乃述唐、虞、三代之德,是以所如者不合。退而与万章之徒序《诗》《书》,述仲尼之意,作《孟子》七篇。其后有驺子之属。
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司马迁
丞相史曰:“晏子有言:‘儒者华于言而寡于实,繁于乐而舒于民,久丧以害生,厚葬以伤业,礼烦而难行,道迂而难遵,称往古而訾当世,贱所见而贵所闻。’此人本枉,以己为式。”
《盐铁论·论诽》
地之生财有时,民之用力有倦,而人君之欲无穷,以有时与有倦,养无穷之君,而度量不生于其间,则上下相疾也。是以臣有杀其君,子有杀其父者矣。故取于民有度,用之有止,国虽小必安;取于民无度,用之不止,国虽大必危。
《管子·权修》
地辟而国贫者,舟舆饰,台榭广也。赏罚信而兵弱者,轻用众,使民劳也。舟车饰,台榭广,则赋敛厚矣。轻用众,使民劳,则民力竭矣。赋敛厚,则下怨上矣。民力竭,则令不行矣。下怨上,令不行,而求敌之勿谋己,不可得也。
《管子·权修》
凡治国之道,必先富民;民富则易治也,民贫则难治也;奚以知其然也?民富则安乡重家,安乡重家,则敬上畏罪;敬上畏罪,则易治也;民贫则危乡轻家;危乡轻家,则敢陵上犯禁;陵上犯禁,则难治也。故治国常富,而乱国常贫;是以善为国者,必先富民,然后治之。
《管子·治国》
为兵之数,存乎聚财,而财无敌。存乎论工,而工无敌。存乎制器,而器无敌。存乎选士,而士无敌。存乎政教,而政教无敌。存乎服习,而服习无敌。存乎遍知天下,而遍知天下无敌。存乎明于机数,而明于机数无敌。
《管子·七法》
夫民者亲信而死利,海内皆然,民予则喜,夺则怒,民情皆然,先王知其然,故见予之形,不见夺之理。故民爱可洽于上也。租籍者,所以强求也。租税者,所虑而请也。王霸之君,去其所以强求,废其所虑而请,故天下乐从也。利出于一孔,其国无敌。出二孔者,其兵不诎,出三孔者,不可以举兵。出四孔者,其国必亡;先王知其然,故塞民之养,隘其利途;故予之在君,夺之在君,贫之在君,富之在君。故民之戴上如日月,亲君若父母。
《管子·国蓄》
桓公问管子曰:“吾欲藉于台雉,何如?”管子对曰:“此毁成也,”曰:“吾欲藉于树木。”管子对曰:“此伐生也。”曰:“吾欲藉于六畜。”管子对曰:“此杀生也。”曰:“吾欲藉于人,何如?”管子对曰:“此隐情也。”桓公曰:“然则吾何以为国?”管子对曰:“唯官山海为可耳。” 桓公曰:“何谓官山海?”管子对曰:“海王之国,谨正盐厕。”桓公曰:“何谓正盐厕?”管子对曰:“十口之家,十人食盐。百口之家,百人食盐,终月大男食盐五升少且,大女食盐三升少且;吾子食盐二升少且。此其大历也盐百升而釜。令盐之重升加分强,釜五十也。升加一强,釜百也。升加二强,釜二百也。锺二千,十锺二万,百锺二十万,千锺二百万,万乘之国,人数开口千万也。禺厕之商,日二百万,十日二千万,一月六千万,万乘之国正,九百万也。月人三十钱之籍,为钱三千万,今吾非籍之诸君吾子,而有二国之籍者六千万,使君施令曰:‘吾将籍于诸君吾子。’则必嚣号,今夫给之盐厕,则百倍归于上,人无以避此者,数也。” “今铁官之数曰:‘一女必有一针一刀,若其事立。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铫,若其事立。行服连轺輂者必有一斤一锯一锥一凿,若其事立,不尔而成事者,天下无有。’令针之重加一也,三十针一人之籍也。刀之重加六,五六三十,五刀一人之籍也。耜铁之重加七,三耜铁一人之籍也。其馀轻重皆准此而行,然则举臂胜事,无不服藉者。” 桓公曰:“然则国无山海不王乎?”管子曰:“因人之山海假之,名有海之国,雠盐于吾国。釜十五吾受,而官出之以百,我未与其本事也,受人之事。以重相推,此人用之数也。”
《管子·海王》
凡轻重之大利,以重射轻,以贱泄平。万物之满虚,随财准平而不变,衡绝则重见。人君知其然,故守之以准平,使万室之都必有万锺之藏,藏襁千万。使千室之都必有千锺之藏,藏襁百万。春以奉耕,夏以奉芸,耒耜械器,锺镶粮食,毕取赡于君,故大贾蓄家不得豪夺吾民矣,然则何?君养其本谨也。春赋以敛缯帛,夏贷以收秋实,是故民无废事,而国无失利也。
《管子·国蓄》
民弱国强,民强国弱,故有道之国,务在弱民。朴则强,淫则弱;弱则轨,淫则越志;弱则有用,越志则强。故曰:“以强去强者弱,以弱去强者强。”
《商君书·弱民》
农商官三者,国之常官也。农辟地,商致物,官治民。三官生虱六;曰岁,曰食,曰美,曰好,曰志,曰行。六者有朴,必削。农有馀食,则薄燕于岁。商有淫利,有美好伤器。官设而不用,志行为卒。六虱成俗,兵必大败。
《商君书·弱民》
大夫曰:“歌者不期于利声,而贵在中节;论者不期于丽辞,而务在事实。善声而不知转,未可为能歌也;善言而不知变,未可谓能说也。持规而非矩,执准而非绳,通一孔,晓一理,而不知权衡,以所不睹不信人,若蝉之不知雪,坚据古文以应当世,犹辰参之错,胶柱而调瑟,固而难合矣。孔子所以不用于世,而孟轲见贱于诸侯也。”
《盐铁论·相刺》
事变多故而亦反是。是以物盛则衰,时极而转,一质一文,终始之变也。
《史记·平准书第八》司马迁
参考资料:
1、《盐铁论•本议第一》译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