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人主之居也,如日月之明也。天下之所同侧目而视,侧耳而听,延颈举踵而望也。
是故非澹薄无以明德,非宁静无以致远,非宽大无以兼覆,非慈厚无以怀众,非平正无以制断。
是故贤主之用人也,犹巧工之制木也,大者以为舟航柱梁,小者以为楫楔,修者以为櫩榱,短者以为朱儒枅栌。无小大修短,各得其所宜;规矩方圆,各有所施。
翻译
君主所处的位置,就像天空中的日月,是天下人关注的中心。
所以,不恬淡寡欲,就不能彰显美德;不安宁平静,就不能达到长远;不宽容大度,就不能兼容并蓄;不仁慈宽厚,就不能拥怀民众;不正直公平,就不能清晰决断。
因此,贤明的君主任用人才,就像高明的工匠裁取木料一样:大的用来做舟船柱梁,小的拿来做船桨楔子,长的用来做屋檐椽条,短的拿来做短柱斗拱;无论大小长短,都有其合适的位置,无论是方是圆,都有其发挥作用的地方。
出处
《淮南子》主术训,又名《淮南鸿烈》,刘安(前179年~前122年),西汉文学家、思想家,汉高祖刘邦之孙,淮南厉王刘长之子。
这本书是其门客集体编写而成的一部著作,用于献给初登基的汉武帝刘彻,深得汉武帝喜爱。刘安后因谋反事败,自杀而死。
解读
我们常常认为典型的组织,就是一个金字塔的结构,下面是宽阔的底层,上面是尖尖的塔顶。可实际情况正好相反,组织其实是一个倒金字塔形,看起来属于最高层的领导者,反而是整个组织的基石与核心,承担了整个组织的重量。
一方面,领导者需要一颗坚强的心,去承担整个组织的重担。
这里,淮南王给汉武帝的答案,是一套源自于黄老道家的内功心法,这套心法讲究个人层面清心寡欲、制度层面简政放权、组织层面与民休息、经济层面轻徭薄赋,最终达到无为而治的目的。
之所以有这样一套内功心法,是因为汉朝亲历了秦朝的暴亡,汲取了其穷兵黩武的教训,走上了一条与秦朝截然相反的道路。很显然,淮南王作为一个封王,他自然希望汉武帝能延续文帝、景帝的政治方针,不要整什么幺蛾子,只不过汉武帝并没有如他所愿。
另一方面,领导者也需要建立起一套坚固的结构,去维持整个组织不至于坍塌。
这套结构就是组织分工,就像一栋房子,有柱有梁、有顶有墙、有门有窗,如果只是把这些材料胡乱的堆在一起,不过只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垃圾堆罢了。
对于组织内的成员,因为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个体,各有各的禀赋与天性。如果只是胡乱的凑在一起,就只是一群乌合之众,只会相互影响,得到「1+1<1」的结果,每个人都受其害。但如果精心组织,设置有着不同需求的分工,并让组织内的每个人各司其长,那就能成就一支赫赫之军,相互促进,得到「1+1>2」的结果,每个人都能从中受益。
这种「1+1>2」的分工效应到底有多大呢?在亚当·斯密的制针厂里,1个工人无论如何努力,也无法在1天生产20枚扣针,但经过18道工序分工后,平均每人每天可以生产48000枚扣针。
简单算一下,分工效应在这个例子里大到「1+1=2400」,这显然也是我们现代世界物质如此丰富的原因之一。
我想,这可能是管理中最简单,也是最有力的道理。只不过并不容易做到,因为我们眼中看到的往往并非是每个人的特质,而是他们的缺陷。因为我们天性太过于喜欢用简单的好与坏去评断一个人,又习惯于用自己的正确作为标准去评判他人,以至于很难做到平静理智的对待人与人之间的差异。
分工效应创造了极大组织效率,可对于当时的君主而言,可能更有吸引力的,是分工所带来的分权,《韩非子·人主篇》里说:
人主之所以身危国亡者,大臣太贵,左右太威也。所谓贵者,无法而擅行,操国柄而便私者也。所谓威者,擅权势而轻重者也。此二者,不可不察也。
韩非子认为,国家灭亡的根源,在于君主把权势交给了大臣,于是那些大臣掌握权柄、把持朝政、结党私利,这些权臣占据高位,使贤能的人无法得到任用,好的意见无法得到采纳,国家就得不到治理。
韩非子提出的问题,在《淮南子》里给出了答案:
夫责少者易偿,职寡者易守,任轻者易权,上操约省之分,下效易为之功,是以君臣弥久而不相厌。
言事者必究于法,而为行者必治于官。上操其名以责其实,臣守其业以效其功。言不得过其实,行不得逾其法。群臣辐凑,莫敢专君。
「辐凑」的意思,就是车轮的辐条聚集在车轴上,一致地向前滚动。在这个过程中,车轴并没有动,只是通过放射的辐条,稳稳的承担了整个车子的重量。
我想,这就是对「无为而治」最好的解释了。
总结
分工、分权、协作,无为而治。
拓展阅读
是故有大略者,不可责以捷巧;有小智者,不可任以大功。人有其才,物有其形,有任一而太重,或任百而尚轻。是故审豪厘计者,必遗天下之大数;不失小物之选者,惑于大数之举。譬犹狸之不可使搏牛,虎之不可使捕鼠也。
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
夫华骝、绿耳,一日而至千里,然其使之搏兔,不如豺狼,伎能殊也。鸱夜撮蚤蚊,察分秋豪,昼日颠越,不能见丘山,形性诡也。夫螣蛇游雾而动,应龙乘云而举,猨得木而捷,鱼得水而鹜。
故古之为车也,漆者不画,凿者不斫,工无二伎,士不兼官,各守其职,不得相奸,人得其宜,物得其安,是以器械不苦,而职事不嫚。
夫责少者易偿,职寡者易守,任轻者易权,上操约省之分,下效易为之功,是以君臣弥久而不相厌。
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
力胜其任,则举之者不重也;能称其事,则为之者不难也。毋小大修短,各得其宜,则天下一齐,无以相过也。圣人兼而用之,故无弃才。
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
人主者,以天下之目视,以天下之耳听,以天下之智虑,以天下之力争。是故号令能下究,而臣情得上闻。百官修同,群君辐凑,喜不以赏赐,怒不以罪诛。是故威立而不废,聪明光而不蔽,法令察而不苛,耳目达而不暗,善否之情,日陈于前而无所逆。
是故贤者尽其智,而不肖者竭其力。德泽兼覆而不偏,群臣劝务而不怠,近者安其性,远者怀其德。所以然者,何也?
得用人之道,而不任己之才者也。故假舆马者,足不劳而致千里;乘舟楫者,不能游而绝江海。
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
言事者必究于法,而为行者必治于官。上操其名以责其实,臣守其业以效其功。言不得过其实,行不得逾其法。群臣辐凑,莫敢专君。
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
故太上神化,其次使不得为非,其次赏贤而罚暴。
衡之于左右,无私轻重,故可以为平。绳之于内外,无私曲直,故可以为正。人主之于用法,无私好憎。故可以为命。
夫权轻重不差蚊首,扶拨在挠不失针锋,直施矫邪不私辟险,好不能枉,谗不能乱,德无所立,怨无所藏,是任术而释人心者也。
故为治者不与焉。
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
故千人之群无绝梁,万人之聚无废功。
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